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在一个邻居家里看到一张像似明信片封面的图片。这是一幅彩色的摄影图片。图片里的景致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一幢奶白色的别墅座落在花园中央,别墅的周围种着三角梅。生长了多年的三角梅像一个“蓬”,由许许多多细长的枝子“编”成。别墅的周围有好几“蓬”三角梅,有几根枝子“伸”得特别远。草坪上错落有致地种着不同的花木。盛夏的阳光照得小别墅在“闪光”,也照得花草昏昏欲睡。图片中的景致散发出浓烈的热带气息。
高中生,十七、八岁,特别会遐想,幻想。凝视图片,我开始想像——别墅的主人一定是一个不俗的富商。
在后来的日子里,偶尔,我会在这张收藏在我心里的图片上“帖”东西。当然,能“帖”在上面的内容,在档次上和这座别墅是匹配的。除了想像中的富商,我给别墅的客厅“帖”上一架钢琴,一幅油画,还有,柔和的光线下,弥漫着温馨气氛的夜晚……
我还给这别墅“帖”上富商的女儿,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这个灵感是来自这样一个偶然事件:
有一次,又是在这位曾经向我展示别墅图片的邻居家里,这位邻居向我展示了另外几张世界演员的照片。我不知道这些照片他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一看,也让我大打了眼界。那个时代,演员的照片都是黑白的,这也是时代“赋予”的经典效果。如果要加上一些艺术手段增色的话,只能使照片略带黄色,或咖啡色。
一张颜色微黄,但质地精美的照片,让我凝视了许久。
邻居向我介绍说——图片里的少女是一位印尼女演员。我的兴趣更大了,“印尼也有这么美的女演员!”。照片的背面有英文,我看不大慬。但从Kartini,17old的字样里,我猜想她的名字叫Kartini,今年十七岁。
我把这位女演员“帖”到别墅里,她就“成了”富商的女儿。如果她会弹钢琴,哪有多好!我很喜欢欣赏钢琴音乐。于是,她就坐在钢琴前演奏。她演奏莫扎特,海顿,斯卡拉蒂。东方美少女演绎钢琴艺术,尤其别致。
就这样,二张图片(别墅,少女),加上我的想像,一幅朦胧,深邃的“印像派”画在我脑子里“合成”了,而且,长期“住”了下来。
在我后来的岁月里,这幅“合成作品”,时而在我人生的低迷阶段浮出脑际,告诉我:“人生是美好的”。
时间流逝,“合成作品”并没有“退色”,因为生活的境遇使它偶尔会从“远方”向我走来。
时间走进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那时,我刚从插队的边远山区调到省城。
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晚上,在华侨新村有一户人家里,有个吉它沙龙,问我要不要去。我是个音乐fens,在那个年代,喜欢音乐的人多么渴望能有真正艺术价值的音乐滋润他们饥渴的心田。所以,一听到这消息,我欣然答应,而且立刻开始盼望着晚上快点到来。
华侨新村是政府在文革前,选择一块山地,为华侨建造的别墅群。房子精致,漂亮,风格迥异。住在这里的华侨大多是被印尼政府“排”(排华)回来的,也都是有钱人。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归侨潮”,把东南亚的吉它文化“卷”到中国。不少住在华侨新村的归侨都弹得一手好吉它。常常光顾这里的“吉它迷”们亲切地称华侨新村为“吉它小镇”
终于等到“开步”的时间。
我们走进举办吉它沙龙的那一户人家里。这是一幢二层楼的小洋房。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里已经坐着几个人了。主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头发卷曲,留着胳腮胡子。他还在张罗着准备工作。他一边做事,一迷与我们闲聊。谈笑风生中,主人结束了手里的工作。
这时,几声吉它拨弦的音响告诉在座的人,音乐会就要开始了。我们看到——有两个肩上挂着吉它的先生坐在一侧靠墙的凳子上,一个是年青人,一个是中年人。据主人介绍,他们都是他在印尼的朋友,弹得一手好吉它。依照乐曲,他们时而独奏,时而“二重奏”。
吉它弹奏有“西班牙吉它”式,也有“夏威夷吉它”式。今晚的弹奏是“西班牙吉它”式。
乐音响起。技巧娴熟的演奏者尽情演奏,客厅里回响着吉它名曲的优美旋律——《罕阿姆来宫的回忆》,《雨滴》,《爱的罗漫史》,《鸽子》,《西波涅》……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休息,休息”,作主持人的男主人宣布。大家舒展一下身子,站起来走动,放松。客厅里的气氛很休闲,也很随意。
就在这时,从房间里出来了一位少女,男主人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儿,今年十六岁。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男主人的“千金”。她很美,高雅的音乐氛围让她“美上加美”。
我有点激动,我感觉我“创作”的那幅印像派画“动”起来了。出现在我眼前的少女仿佛就是Kartini。“人生是美好的!”这句话从我心底“泛”起。
“Kartini”与她父亲说了几句话后又回她的房间里去了。下半场音乐开始了……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有一天,我去远离市区的地方办件事情。回来时,坐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朋友,我们在车上一边聊天,一边扫视车窗外流动着的景致。突然,我的朋友指着一个地方,问我说:“你记得这地方吗?”我说:“是不是华侨新村啊”。我朋友说:“是啊。”他再次向我提起多年以前我和他一起在这里参加过吉它沙龙的事,他就是那天约我去参加沙龙的朋友。他接着说:“你还记得那个华侨先生的女儿吗?她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吗?”我说:“是啊,是很漂亮”,他说:“如今她怎么样,你知道吗?算下来,她也快五十岁了。十年前,她得了精神分裂症,现在她是一个疯婆,整天披头散发,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就骂……”
我震惊的很。
回到家里,我从“记忆库”里调出我“创作”的那幅印像派画。
“凝视”着画中的“Kartini”,我陷入深思:
人生会有“阶段性”的理想过程,但脆弱得很,动不动的就“走”了。想维持它的面貌只是人的一厢情愿。更多的时候,人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苦难现实。
于是,我在“画面”上“帖”上这一句看似“残忍”的话语:
“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诗90:9-10)